过了些时候,杯中的水凉下来了一些,少校便咕嘟咕嘟一下子喝进去大半杯,这气势倒挺像喝着啤酒。
“怎么样了?”
(资料图)
他把杯子一放,抛出了一个模糊的问题。
“不太好。”
希尔斯给出了一个同样模糊不清的答复,少校见此情景,皱了皱眉,似乎也变得有些烦恼,摇了摇头。
少校肯定知道向北的地铁走不了了。希尔斯想到,但我们并不知道运输专列的详细情况,也许少校知道详情,他想告诉我们列车将避开感染体攻势的锋芒,不走北方路线?或者更糟,也停运了?也不是没有可能……
希尔斯试图从少校那里得到更多情报,但少校毕竟是地下城的人,不可能光明正大的把这些相当于半机密的事项全盘托出。
“还有多久?”
希尔斯问道。
“一天,顶多多一点。”
少校回答道。
希尔斯的内心稍稍紧了一下,他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。剩余的时间是否够我们进行离开前最后的准备?但他又仔细想了想,好像没有什么可准备的,无非就是把装备穿戴好,然后背上装满补给的背包——这可能只需要两分钟左右,接着到巡逻队的集结点,在那里会发防护服和你的武器、弹药,过检查点时暂时寄存的一些电子挂件也会一同下发,所以不必担心太多,只需静静等待它们的到来。
“对了,”少校好像想起了些什么似的,“走之前记得找波娃帮你们去掉身份卡。”他顿了顿,走到希尔斯面前,塞给他了一张纸条:“孩子们,时间也不早了,能在战斗中活下来的……从来不是被压得直不起腰的家伙,休息去吧。我还有点事要办,就先走啦,祝你们好运!”少校说着便离开了,他把防水布一披,拉开门就走了出去,利落的像一阵风。希尔斯和安望着这背影渐渐消失在屋外的冰冷雨幕中,这是他们倒数第二次见到这位高大的少校。
“那,那个,打开字条看看吧。”
米米娅摸了摸希尔斯紧抓着纸条的大手,她提醒着希尔斯。于是希尔斯低头打开了纸条,一行小字映入眼帘:
地下城恐怕难以承受此次袭击,一旦开始交火,三位请立刻撤离,切勿犹豫,我会在指定地点等你们。
留言:少校
希尔斯把纸条上的内容记在心中,向安点了点头,然后将纸条揉碎,扔出窗户,任由它消失在外面的雨水中。
“那么就先休息吧。“
安把米米娅带到少校的房间里,米米娅爬上了那张大木台,盖好被子,安细心地帮她把容易漏风的地方裹得严严实实,然后轻轻关上了灯,掩好门,轻手轻脚走到希尔斯身旁,和他并肩坐在一起。
“我们俩很久没这么安静地坐在一起过了,不是吗?”
“……嗯。”希尔斯感觉这次对话的开头有些尴尬。
“自从你把灰头土脸的我从废墟里拉出来,咱们在一起待了多久了?”
“你的电子日志应该有记录。”
“不不,我不是这个意思。”安把手搭在希尔斯肩上,柔和地笑着:“现在我感觉到,你已经成为我重要的弟兄了,我们仨,你,我,米米娅,我们是一个小团队了!”
“嗯,好,唔……”
面对这种突如其来的,亲密无间的表白式抒情场景,希尔斯的思维有些短路,他一时间没想好该如何回应安如此热情的坦白,但他确实感受到了安深厚的情谊,于是露出了一个笑容,答了声:“谢啦,你也早点休息吧……”
这是他目前唯一能想到的,对他人展示关怀的话语。
安起身离开了,希尔斯蜷缩在角落,连日的巡逻让他感到有些累,不知不觉,他裹紧了身上的毯子,眼皮不受控制的下坠,黑色侵蚀着他的视野,窗外不断的落雨声让他想起了一首熟悉的旋律,是什么呢?很熟悉,但想不起来……唔……大概是在成为士兵前……听到过吧?那又是什么时候呢?啊……啊!地下城,地下城的旋律,地下城的歌,在某座地下城一个阴暗无序的角落……有个低矮的肮脏窝棚,那里经常传出这样的歌声!但,那又是哪儿呢?
希尔斯的头脑几乎成了一团浆糊,很快,他就不再思考什么,闭眼睡去了。
……
“呃啊!”
不知过了多久,希尔斯突然惊醒,地面很凉,浑身湿漉漉的,水顺着头发,脸颊,不断向下滴落,上一秒的睡意无影无踪,水正不断浸湿着他的身体。四下看看,什么也看不到,周围漆黑一片。他能感觉到正下着雨,雨声很有规律的敲击着他的耳膜。他抽了两下鼻子,捕捉到一点点血腥味,希尔斯身子一颤,警觉起来,用手摸摸腰间,但没有摸到匕首,他身上也并没有穿那件从不离身的砂灰色衬衣,只有一件被雨水湿透了,紧贴在身上的白衬衫。
我在哪?
希尔斯摸了摸脸,意识到鼻子和嘴唇出血了。
这样可不行,得止血。
他向腰间摸去,然后才记起来身上什么都没有。
怎么办?
血已经滴到了胸前,把漂亮的白衬衫染上了一小块暗红色的,难看的斑点。
好冷,好冷啊,想睡觉……
过了一会,希尔斯的身子开始打颤,四肢麻酥酥的,不听使唤了。
这可不是个好兆头,要找些什么盖着,不然会冻坏的。
他四下摸索着,有一块同样湿淋淋的破布,于是他用力扯着它,打算把它盖在身上,但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压着这块破布,希尔斯无论如何都扯不动。他只好费力地爬到这块布的下面,用它紧紧裹住不断颤抖的身体。即便这样,希尔斯还是能清楚的感觉到身体里的热量正不断流失,又是一阵睡意袭来,希尔斯不知道自己正在干什么,他看不到东西,四肢只能感受到冰冷,污水几乎沾满了他的全身。
有人吗……这里好冷……
希尔斯咬着自己的舌头,以此来让自己保持清醒,血液从舌尖流了出来。听觉和嗅觉都在减弱,手脚冻僵了,冷冰冰的,就像掉进了冰窟窿。
“希儿……小希儿……希……儿……”
耳边的嗡嗡声中掺进了一丝异样的响动,踏着水的脚步声,呼唤……是个女人,是谁?对我有敌意吗?小希儿又是谁?
希尔斯躺在破布下面,他无法挪动自己的身体,只能听着女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,一遍又一遍焦急地呼唤着。呼唤声变得模糊了,希尔斯困了,他打算先睡一觉。
……
“小希儿,他们又揍你了吧……”
是谁……谁在那?
“……我早就说过……不要……那几个卫兵,他们都是欺软怕硬的孬种……”
希尔斯感觉有一双手正紧紧搂着自己,对方温暖的体温正源源不断的传过来,希尔斯能感受到她呼出的气流。听声音,是刚刚那个女人,她在不断说着什么。
“你是……”
那个女人从怀里摸出了一个温水瓶,扭动盖子时能听到嘎吱嘎吱的响声。
我需要……我想喝……
温暖的液体进入了希尔斯的口腔,他感觉身子稍微暖了些许。
现在……试试把眼睛睁开。
希尔斯成功了,他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,一束光透了进来,他不习惯地眨了眨眼睛,很快,这扇透光的窗户又被关上了。
女人的说话声停下了,她低下头,在希尔斯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,希尔斯能闻到属于女人的味道。
“瞧瞧你被冻成了什么样!走,我们回去……”
女人抱起了希尔斯,让他紧贴在她温暖而富有弹性的胸脯上,希尔斯没有抗拒,他实在是太冷了,无法抗拒近在眼前的热源,他用纤细的双手搂着女人的脖子。
等等!
一个念头突然在希尔斯心中跳出来。
她是什么人,能轻易把我给抱起来……
他猛地睁开眼睛,色彩繁多的光线顿时涌了进来,希尔斯在成像中搜寻着,终于看见了一个年轻女性的样貌,她有一双紫罗兰色的大眼睛,鼻子有些翘,嘴唇的线条很柔和,有着和希尔斯一样的浅褐色头发,希尔斯推测她大概有二十七、八岁。
“这位……姑娘,请问……”
被称作姑娘的女性咧嘴大笑了起来:“什么姑娘不姑娘的,话可不能乱讲,我是你妈妈哦!”
???
啊?
希尔斯重新仔细地审视了一遍自己的身体,苗条,白皙。他摸了摸自己浅棕色的头发,几乎是齐肩的长度,就像个……乖巧的小女孩。
我在哪?
希尔斯更疑惑了。
他依偎在自称他妈妈的人怀里,感受着她的体温。
“喂,你听说了吗,这雨估计这周内不会停嘞。”
迎面走来了两个地下城的卫兵。
“这周?那帮该死的工程师,冷却系统都快爆开了,他们硬是说修了一年多没弄好……哼!你还信他们的鬼话?”
第一个卫兵打了个寒战:“再这样下去,过不了多久咱们这儿就会变成超大型的冰雪世界咯!”
两人即使穿着厚厚的防护服还是冻得哆哆嗦嗦的,一口接一口地喝着酒,慢慢地走在路上。
就在他们走近抱着希尔斯的女性时,其中一个卫兵吹了声口哨,摸了一把女性的脸颊。
“嘿!这脸蛋真【哔——】漂亮啊!”
希尔斯看着这一幕,不知道该说些什么,他看向女性漂亮的紫罗兰眼睛,其中正喷发着愤怒,但她连话都没敢说一句,只是加快脚步走开了。
卫兵见没得到什么好处,不满的吐掉嘴里的烟屁股,骂了句难听的话便不甘心地继续巡逻了。
“为什么不反抗?”
希尔斯问了一句。
“会被他们打,然后会被……”
女性摇了摇头,没再说下去,她费力挤出一个笑容,问希尔斯:“对了,身上的伤口挺疼吧,看来这些混蛋打的可不轻,回去叫你姐姐包扎一下,罗莎的包扎技术可不错了!”
希尔斯看着眼前强颜欢笑的女性,心里突然颤了一下,他记起来好像在哪见过她,那时他能流畅的叫出她的名字,可现在他什么也不记得了,那种感觉就像话刚到嘴边又忘记了一样,很是难受。
……
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,有个脏窝棚,抱着希尔斯的女性停下了。
“小希儿,到家啦。”
女性掀开窝棚的帘子,一个淡棕色头发的少女正坐在床上,摆弄着些针线,还有个高大的巡查官正帮着修补窝棚顶上漏水的破洞,在他们身旁,那个占了窝棚面积三分之一的火桶正熊熊燃烧着,隔绝了外面的寒冷。
“哎哟,巡查官先生,这次又麻烦您了!”女性热情地感谢着巡查官,高大的巡查官脸一下子红了,用力摆着手:“可千万别,瞧瞧您这说的是什么话,我帮着咱们这条街的邻居们也不是一天两天了。”破洞补好了,巡查官刚要转身离去,又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,从背后摸出了一小包东西:“哦对了,我带了些食物和药品来给您,最近冷了,丈夫也不在家,生活挺艰难吧?”
女性接过塑料包,又对巡查官说了几句感谢的话,巡查官不停摆着手,脸羞得跟苹果一样红,好像是经受不起这些夸赞一样,不一会儿就小跑着离开了。
“玛莎,来给你弟弟包扎一下吧。”
少女放下了手里的针线活,在床头的小木柜里找了找,拿出一瓶消炎药,一卷绷带,让希尔斯坐在床上,帮他脱下湿乎乎的白衬衫,仔细地按压着他身上的伤口。
“这里疼吗?”
“不疼。”
玛莎的手更用力了一分。
“疼……”
希尔斯咬紧了牙,单薄的身子似乎把痛感放大了数十倍,就连他自己也感到了惊讶。
“唔,忍着点,”玛莎在被揍的伤痕累累的皮肤上涂抹着消炎药,用嘴吹吹刚涂过的地方,接着用绷带将其包裹起来,“这两天少往外边跑了。”她一边处理希尔斯的伤口,一边劝着。
窝棚里的火桶正烧得旺旺的,希尔斯被平放在床上,玛莎,他的姐姐躺在他的身旁,床上很挤,因为窝棚里只有这一张小且老的床,稍稍动一下便会发出刺耳的声音,所以希尔斯竭尽所能固定住自己的身体,以免吵到姐姐和母亲。伤口仍隐隐痛着,他柔弱的身体微微颤抖,玛莎从背后温柔地轻抚他的脊背。
“疼……”
希尔斯感觉身边暖暖的,他想睡,但时不时的痛感却又把他惊醒。
“小希儿,妈妈要给你唱歌咯……”
年轻的女性坐在希尔斯旁边,床随之发出了吱吱嘎嘎的声响。
“萤火虫,飞啊飞,带上我的梦,
晚风吹啊,月色柔美,
我们将会去向何方?
梦的影子,沉入水中,上下起伏,
风暴来临,不必担心,快快安睡吧,
勇敢的萤火虫会把我们的梦想,
带向云端~
……”
窝棚外仍下着冰冷的雨,雨水打在地上,雨水浸湿灵魂,地下城里每个人的灵魂,将死之人,未死之人,他们的心里湿湿的,冷冷的,已经麻木了。
雨演奏着歌,地下城之歌,冰冷的歌,温暖的歌,生存与死亡之歌,就像妈妈正在唱的歌。但希尔斯感觉暖暖的,他像是听到了什么预言,很快,他将变得不再温暖,听不到地下城的歌,将要走到外面去了。但此刻他管不了这么多,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跳动,就像……就像即将孵化的蛋!
它跳着,动着,将要出来了……是什么呢?
“艾尔娜·艾普!”
倚在墙角的希尔斯大叫着醒了过来。
“她的名字是艾尔娜·艾普,我是……是希尔斯·艾普!她……”
他意识到自己醒了过来,很快安静下来了。
“……”
外面的雨依然下着,但是没有暖烘烘的火桶不见了,坐在床边的母亲不见了,希尔斯有些失落,他依然留恋着不久前刚刚破碎的那个梦,就像掉进水里的月亮,在记忆的边缘上下起伏着……
接着,他很快就开始思考另一个问题:
究竟是什么时候,自己开始听不见歌,变得不再温暖了呢……
